当代社会,极简主义无处不在。
商品装饰越少越好,手机软件越精简越越好,常用衣物,甚至人际关系也要保持在一定的数量。
我们总是想用最高的效率、最快的速度,做最正确的事情。
有人把极简视为一种精神境界,也有人把极简当作生活的捷径。
极简在今天,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形式和意义。
距离山下英子提出“断舍离”的观念,已过去了20年。
这个曾被选为2010年日本流行语,短短几年间风靡全球的生活观念,在中国也成为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的存在。山下英子的著作《断舍离》,在国内曾创下400多万册的销量。
用“断”克制购买自己不需要的东西的冲动,用“舍”摘除生活中多余的事物,用“离”摆脱对物品的执着,专注自我的需求。
在山下英子的概念中,“断”和“舍”皆是为了最后的“离”而服务,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心灵上的宁静。
日本近年来出现的“极限民”群体,将“断舍离”和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最顶峰。
《我们已经不再需要物品》的作者佐佐木,曾是一个喜爱漫画和相机等物品的收集者,太多物品让他觉得搬家是一种巨大的痛苦。
后来将自己收集的物品送人或卖掉,只留下了极少量的物品——最后搬家时间包括安装电灯在内,只花了半小时:没有床、没有电视、也没有桌子,衣橱里只挂着三件一模一样的衬衣、外套及裤子。
极简主义生活方式本身是无可厚非的。但在媒体营销号的带领下,极简的生活方式被无数人错误拥趸。
“靠50件物品生活,丢掉100件事物就能获得轻松,女生拥有20件衣服就够了……”
这样的“断舍离”就成为了一种形式,又或者是复制式的自我管理。用删除的快感,驱逐对自我认知不足的不安。
如果一个人对极简的追求,甚至会困扰到要不要丢掉烫伤膏上,那建议还是重新思考一下自己这个行为的意义究竟何在吧。
毕竟也不是东西越少,幸福感就能越多的。
而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另一种形态,通过删繁从简,走向更高级。但这份高级未必是精神的,而是身份上的错觉。这一切还要从乔布斯和扎克伯格说起。
乔布斯是一个彻底的极简主义者。网上有一张乔布斯的衣着时间表,十年如一日的黑上衣、牛仔裤和运动鞋。他的家中布置也极为简单,一张爱因斯坦的照片、一盏 Tiffany 桌灯、一把椅子和一张床。
当然除了生活,他也将理念践行到了产品中。苹果公司掀起的极简风潮,已经成为当下电子产品的共同风格。
扎克伯格也是如此。他曾发过一张自己的衣橱图片,一排一摸一样的灰色T恤和外套。他的观念是,尽量不做任何对于社会毫无贡献的决定,也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,例如衣着。
两个成功的创业巨头所践行的生活方式,重点本应是他们对自我价值的判断,但在过度的传播和营销下,极简成为了成功人士的特点。
制服化的衣着,成了身份和高级的象征,不假思索的丢弃,仿佛也能让精神世界清爽。
这不过是用极简主义包装的成功学罢了。
不愿付出和用心,就把极简主义生活来当逃离的借口。“不是我不想努力,我是在追求极简的生活。”
极限民也好,乔布斯也好,合理的极简,其实是自律和专注。认清自己的需要,不代表要消灭欲望。
极简是一个探索和反思的过程,一个简约了的哲学观念。若凭一些指南就能达到的极简,是欲念营造的变相炫耀,和矫枉过正的自我满足。
极简主义最早出现在20世纪50、60年代的艺术领域,在80年代成熟的“北欧设计风格”引领下,逐渐商业化。
如今的市场上充斥着贴着ins风、日式、北欧风标签的各类商品,仿佛只要色调统一,不加装饰就是一件设计优良的商品。
但这又何尝不是审美的捆绑,和创造上的偷懒呢。
以极简闻名的ZIIIRO,出过一款无指针手表。佩戴者需要从渐变区域分辨小时,中心线条读取分钟。创意十足,也的确简约,却不符合正常人的读表习惯,反而更模糊了时间。
这样的极简主义,只是形式上的极简。
宜家的极简,是为了节约空间,提高利用率;无印良品的极简,采用了环保的材料,力图回归自然性。无论是哪种极简的概念,背后都遵循着“实用”这一需求,看似“无用”,实则“必用”,因此它们才能成为消费潮流的引导者。
脱离了实用性的极简主义,是哗众取宠。
德国设计师凡德罗提出的“少即是多”,和阿道夫·鲁斯的“装饰即罪恶”是极简主义设计的核心理念,但这两个原则,在今天早已脱离了设计本身,融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。就连信息阅读,也越来越极简化。
极简心理学、极简世界史、极简人际关系学……有些还会提示读完这些需要花费你多久的时间,你可以自己衡量。
用极简的方式,力求快速了解各个领域的知识,这样的人实在不需要花钱去买那些极简史和几分钟一堂课的讲座,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百度百科。
这种阅后即忘的极简式阅读,很难说会留下多少真正有效的感悟或知识。如果一部电影用三分钟的解说就能了解,一本书几百字的提纲就能看透,看似可以在短时间汲取大量信息,但却无法留在脑海中。
极简的阅读并不是提高效率,而是单一接受他人提炼后的内容和思想,长此以往,我们则会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。
近年来流行的各种生活方式名词,教导留白生活的“断舍离”也好,力求不多不少刚刚好的“lagom”也好,又或是早些年流行的享受生活中的小确幸的“hygge”,都在同它们原本的意义发生偏移。
它们一面宣扬着生活要朴素适度,一面为信奉者打造了新的空白,而为了弥补这份空白,就产生了新一轮的生产和消费的循环。
信息时代,社会过度的庞杂, 已经让我们的大脑负荷过重,因此极简主义的流行也是必然。
只是本是反消费的极简主义,就这样变成了另一种消费主义,打着消费降级的旗号,实则完成的却是消费升级。
极简主义的根源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哲学观,它的主角根本不是物品,而是我们自己。
但是“大道至简”没有说的那么简单,没有时间和经验的支撑,没有体验过繁华的极简,总带着一种为简而简,自我欺骗的味道。
真正的极简不是一蹴而就的,必然要经历繁复和顿挫的折磨。
生活上的极简是节制和自律。
它张弛有度,需要对自我生活进行打磨。村上春树每天4点起床,写作5小时,下午跑步1小时或游泳1.5小时,然后读书、听音乐,晚上9点就寝。这样的作息,从未改变。
村上春树的规律和秩序不是依靠市面上的守则建议,而是根据自身需求的设定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,并非越简单就越适合自己。所谓极简生活,其实是知道怎样的生活习惯是适合自己的,能让自己更有效率,更幸福。
村上春树的书桌
追求上的极简是纯粹和热爱。
德国考古学家海因里希·施里曼出身于贫穷的牧师家庭,自小迷恋希腊神话故事,希望有朝一日能亲自考据这些那时还不被承认的历史。
为了完成这个愿望,他自学了希腊语、阿拉伯语等十余种语言,并在近二十年的经商生涯里攒下了大笔资金,支撑自己36岁的时候前往希腊进行考古挖掘。
施里曼经商也好、学习也好、旅游也好,他的全部规划都是为了还原童年时期的希腊梦。最后他发现了特洛伊、迈锡尼和克诺索斯的遗址,证实了《荷马史诗》的真实性,完成了自己童年的梦想。
尽管一生经历复杂,施里曼却始终为一个单纯的目标,这未尝不是一种极简。他人沉浮在花花世界中,他却利用这份繁,达成了简。
极简还需要专注。
发展于佛学中的日本美学“侘寂”,可以说代表了极简的真谛。侘寂是接受生活的复杂后,崇尚着简单。
“侘”(wabi)代表着“简陋朴素的优雅之美”,“寂”(sabi)传达了“时间易逝和万物无常”。侘寂合在一起,即不刻意突出装饰和外表,强调内在,不为时间和世间所困扰。
极简亦是如此。
“极简”到最后,是能游走在天真与清醒之间,自我与天地之间。
但这是又一个何其漫长又艰难的过程,非时间与阅历不可。若想真“简”,就必须先经历“繁”。而不是扔一些衣物,用风格来标签自己,又或效仿营销媒体的行为就能寻找到的状态。
极简的确可贵,但是在对“繁”的足够理解上。繁与简的关系,就像一个杠杆的两端,当它们平衡之时,也是互通之时。